母亲的摊位三尺见宽，上面很简洁地摆放着些许芋头、红薯、咸鸭蛋、粽子、豌豆、粉干等农产品。母亲守着这个边边角角的摊位，赚点小钱，消磨时光。
“老张，很久没看到你了，是不是去女儿家了？你妈妈现在身体怎么样？”
“哎呀，燕子，你要买点啥？你孙女都这么大啦，前两年还在摊位边婆婆婆婆地叫，现在是不是去上学啦？”
母亲总是热情地和路过的顾客打着招呼。母亲人缘好，和很多人都熟悉，小生意伙伴、老乡、邻居、铁路职工、顾客朋友等，母亲很喜欢跟人“拉呱”（聊天）。母亲说市场里人多，热闹，和大家聊聊天唠唠嗑，时间过得很快，也很开心。
母亲的家就在这片市场的顶头楼幢，是小城最早上市的商品房之一。20世纪70年代，父母亲从浙江衢州农村移民至福建邵武的一个集体果树队讨生活，多年吃苦耐劳，依靠种植柑桔、桃、柚获取的经济收入略有盈余。当我毕业参加铁路工作不久，家里就商量着一起搬到城里来住。自从母亲买下火车站附近这套商品房，就与楼下的市场结下不解之缘。冬去春来，一年又一年，母亲勤劳的身影准时准点地在市场里忙碌着……
母亲圆脸短发，身材中等稍胖，声音洪亮，手脚麻利，因为劳作的锻炼而显得精神有力量。母亲五官端正耐看，两个长而大的耳垂特别明显。母亲好强，是过去生产队里可以戴上大红花的劳动模范、女拖拉机手之类的能手。聊起年轻时她上山扛木头、下地种粮食赚工分超过男劳力的故事，母亲很是自豪。时代在母亲身上留下深刻的烙印。母亲爱干净，家里拾掇得窗明几净；母亲也爱漂亮，穿戴整洁清楚，偶尔去街上买几件喜欢的衣服，穿着很是开心。
虽然是微不足道的小生意，母亲却很忙碌，清晨就要出摊，摆上那么几样农产品；黄昏又要收摊，归纳好尚未售出的货品。虽然没几样东西，但每天出摊收摊，忙前忙后也挺麻烦的，母亲却乐此不疲。拉扯价格、打包过秤、收钱找零，母亲说话快、动作快、反应也快，聊天中就已经把生意做好了。母亲说自己吃亏在没上过学，不识字。若是年少时有机会读书，她不会输给别人的；若是有机会去厂矿上班，她也一定不会输给别人。
母亲心灵手巧，会踩缝纫机做衣服。我和弟弟小时候过年穿的新衣服、新棉鞋，都是母亲一针一线缝制的。母亲炒的菜也很好吃，还会做一些传统美食，圆子、水饺、发糕、粽子等。端午节前后，母亲会多包些粽子拿到市场里卖，个大料足味美，总是供不应求。夏天，母亲还会增加一盆自制的仙草冻，干净透明，再配上薄荷水和蜂蜜，清凉爽口，是上好的饮品。冬日里，母亲会售卖一些农民送过来的荸荠，削去外皮，水嫩多汁，是好吃的水果和配料。母亲辛辛苦苦，一天的收入也就百把块钱。她习惯了这样细水长流的日子。
我去看望母亲，有时在摊位边陪她聊聊天，有时帮忙拿下东西，有时觉得心酸又惭愧，母亲年纪这么大了还要这么辛苦劳作，只叹自己能力太差，不能让母亲过上好的生活。虽然有时给母亲一些零用钱或买点日常用品，或带她下个馆子，也只是一种补贴。很多次叫母亲不要再摆摊了，可她闲不住，说两天不干活就会这儿不舒服那儿疼的。父亲也许因为内向不会做生意，也许对小摊不屑一顾，从来不去帮母亲看摊子。像个先生模样的父亲更懂得生活，早睡早起、养生午觉、逛个街、去公园散个步、到新华书店看看书。母亲常开玩笑说，我还要养你父亲呢，又说父亲是一个老伴了，他能把身体保养好也是一种赚钱。
母亲做起事情来风风火火，还是个热心肠，左邻右舍有个需要，她总会搭把手帮个忙或代看一下摊位生意什么的。记得有一年富屯溪突发大水，洪水漫到市场，母亲不顾个人安危帮干货店老板抢搬干货，一趟又一趟蹚在洪水里，衣裤都浸湿了，帮了这家帮那家，还将自家的米面分给因洪水不便出门购物的邻居，直到洪水退去淤泥清理干净。母亲独立自强，喜欢别人夸她能干，遇事据理力争又略显强势。母亲的精神世界从来不会唯唯诺诺，她爱自由。
大大咧咧的母亲很有亲和力，她走在大路上，几次碰到陌生人由衷地对她说，你这个人一眼看着就是一个很有福气的人，这让母亲既惊讶又高兴。回想起自己一个外乡人挑着箩筐来到这里，艰苦努力白手起家，如今有了宽敞的住房，温饱之外还有一点儿余钱。儿女也通过读书走上了工作岗位，有了稳定的生活，母亲很是知足。母亲的福气来自哪里呢？想想，应该来自她自己，善良勇敢，满满能量，她活成了闪闪发光的自己，她是自己的贵人、自己的福气。
因为日常的忙忙碌碌，母亲没有什么兴趣爱好，既不会跳广场舞也不会搓麻将，既坐不了长途汽车也走不了太远的路，她心心念念着那个小摊位，那点小生意，不愿歇一歇。母亲是千千万万劳动人民的缩影。平凡如母亲，她是自己人生传奇的撰写者。可再有个性的母亲也有年迈的一天，她会支撑不了她的小摊位，但亲爱的母亲不用担心，您还有我呢！
熊宏娇/图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