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江口,是乌龙江、闽江与马江相拥的地方。江水像一匹被风揉皱的琉璃锦缎,在两岸田畴绿意间漫展,绕过浅滩与芦苇,悠悠汇入远海。这里听不见市区的喧嚣,江风裹着水藻与青草的潮气扑在脸上,车流疏疏落落,道旁榕树的气根垂在风里,连蝉鸣都透着几分慵懒——是那种能把日子泡软的宁静。
两年前搬到这片江湾,因缘际会认识了一群爱水的朋友。单是他们的网名就藏着趣致:“半夏”像株沾着晨露的药草,自带清劲;“套马汉子”不知是草原的套马好手,还是“套”住了这江里的快乐?“温柔的坏男人”藏着几分俏皮,“会飞的猪”莫不是憨态可掬的乐天派?“潇洒”则活脱脱透着不羁的性情,“哈哈”让人想起弥勒嘴角的那抹笑意。近来新添了三位女伴,网名叫梅、瓶、金,大伙儿见了便笑:“这可不把‘金瓶梅’凑齐了?”玩笑归玩笑,这群人身上那股子朝阳似的鲜活劲儿,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。我们常约在傍晚,趁潮水正好,去江里讨一场酣畅。
日头斜斜挂在乌龙江大桥的钢索上时,江面上的碎金开始跳荡。泳友们陆续寻来,“半夏”老远就挥着胳膊喊:“今儿潮水顺,水温刚好!”新来的“瓶儿”趴着亮橘色浮板,指尖在水面点了点,眼里的期待快漫出来:“盼了好几天,跟你们一块儿游肯定痛快!”有人笑“半夏”总是怜香惜玉,是个天生的护花使者,我们却逗他:“你这是左右逢源的‘双护法’。”
谈笑间,众人跃入江流。平静的水面霎时绽开朵朵银花。今日的目标是江心灯塔,泳友们如灵活的鱼群,朝着乌龙江大桥方向破浪前行。打头的是健将小严,自由泳姿势遒劲如蛟龙,双臂划开水面行云流水,身后曳出一道闪亮的银练。渐近灯塔,水流湍急起来,小严回首高喊:“跟上节奏,伙伴们!”一旁的梅姐虽年届中年,蛙泳却沉稳老练,不时鼓励身旁的新手:“莫急,调匀气息,你做得很棒!”
游至平缓水域,落日熔金,洒满江面,波光潋滟。远山如黛,连绵起伏,与澄碧江水相映,泼洒出一幅流动的山水长卷。泳友们恣意舒展:有人仰卧碧波,凝望流云享受片刻安宁;有人潜入水底,探寻江中的幽秘;还有人举着手机,追着水里的影子,笑说谁的姿势最像落水狗。
不觉间,夕阳隐入山峦,众人陆续游回岸边。虽筋骨微酸,脸上却无不漾着酣畅的满足。一弯新月悬在墨蓝的夜空,像谁蘸了银粉轻轻描出的弧线,清辉漫过疏星,给江天泼上一层朦胧的白。
岸边早就支起了小茶炉,各式茶品摆得齐整:老郑的大红袍、梅姐的铁观音、金妹的正山小种……“追风虎”从鼓山捎来的泉水早已沸开,壶嘴吐着白汽,猛地注进盖碗,蜷缩的茶叶便在热水里舒展翻滚,转瞬漾出琥珀色的光晕,茶香混着水汽漫上来,先勾得人喉头一动。
“方才顺弟那窘态,若不是老李眼疾手快,怕是要成今晚笑柄喽!”有人端着茶盏,指尖沾着水汽,话音里裹着笑。被点到名的后生红了脸,猛灌一口热茶,烫得直缩脖子——方才游到急流处,他泳裤被浪卷得松了边角,亏得老李伸手一拽才没出洋相,此刻被旧事重提,逗得众人笑出了泪。顺弟索性端起茶碗,先敬了老李,又敬了满堂伙伴,脸涨得更红,倒惹来更响的哄笑。
月光跌进茶碗,茶烟袅袅缠上眉梢。江风掠过鬓角,带着水的清冽与岩茶的醇厚。远处浪声哗哗,近处笑谈温软,新月在天上静静悬着,把这一岸的热闹,都浸在温柔的银辉里。
仰望星空,蓦然忆起《兰亭序》中精妙之句:“仰观宇宙之大,俯察品类之盛,所以游目骋怀,足以极视听之娱,信可乐也。”此刻心境,与千年前那场雅集遥相呼应——俯仰之间,天地澄澈,此乐何极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