闽都文化研究会与福州市鼓山风景名胜区管理委员会合编的《作家笔下的鼓山》,近期已由海峡文艺出版社出版。该书收入当代作家的48篇诗文,是将近一个世纪的“鼓山文学记录”,更是文化记录,从文中流淌出来的登山文化、诗词文化、碑刻文化、佛教文化等足以彰显一座山体所隐含的文化容积。
古人有诗,“青山遮不住,毕竟东流去。”但鼓山并不是用来遮掩的,“鼓山高耸闽江头”,它庞大身躯自然成为引领江水奔赴大海的领航者,并以其君临现场所带来的浩荡之势拓展成“海纳百川,有容乃大”的文化宽度。而它搭着云朵缓缓上升的气场,足以让“许多巨型岩石的集聚体”,造化成“壁立千仞,无欲则刚”的文化高度。“江山如此多娇”,鼓山“娇”出了它历史的深邃与文化的厚重。
福州是块盆地,其外围被层层山峦包围,城中也有山体。但是高的山体不多,正如汪曾祺所言“福州附近山都不大,鼓山算大山了”,郁达夫将鼓山形容为“似乎有一位从神话里走出来的艺术巨人”。这位艺术巨人缘自千载文化的涓涓滋养。同时赋予了该书内涵与定性。
先人把朱熹的题字“闽山第一”放在鼓山的起点上,让2000多级“千年盘山古道”成为进入文化高度的清晰导引,也显示先人对鼓山至高无上的尊重与膜拜。每一种文化都有隶属于自身的高度,文化本身就是生活的高度。从某种角度上讲,高度往往成为让文化夯实的坐标,驱使文化形成一种趋向星空的聚合力,朝其更高的端点聚集。从而,让人们心中的仰视有个可触摸、可感受的点与线,而形成实实在在地用时间镂刻的文化标识。黑格尔说,“但最美丽的纽带是那把它自身和它所联结者形成最高‘一’的东西。”让文化与艺术附着于山体之中,呈现的不仅仅是一种融合的形态,更是借自然之手,提升到它理应坐实的那一终端,那一“更高一层的真理”(奥德嘉·贾塞特语),这是在日月的辉映下,与大地共存的文化蓝本。“随便打开一页,都让人向往不已。”
从某种角度上讲,生活是一种限制,寻觅高度或许是对这一束缚的冲决,文化往往首当其冲,成为引人向上的不竭动力,让人攀援的每一步,都感受着“此生已重来”的沉甸甸载负。这是扩大自我疆界的洒脱行为,让未知因开拔“渐入佳境”。古人很早就具备这一意识,影响着后来者的生命基因。从李拔题写的“声满天地”“云程发轫”“欲罢不能”到“毋息半途”“欲从未由”的碑刻中,我们足以感受这位地方官攀援的不同阶段带来的心路历程。
当人们从自然的“层峦叠翠”中看出“曲径通幽”,看出超然物外的“天风海涛”,流入天界的“喝水岩”,与日同辉的“同朽”,安之若素的“忘归石”,“喧极生寂”的“听水斋”,由此抵达“空碎碎空”的“洞天”境界。自然用最大的可能契合着人类的某种愿望,那就是一阶阶抬升而成的期许,这一期许因“眼中沧海小,衣上白云多”变得豁然开朗,并因此形成与“山水知音”契合的稳固心态。人类对此早已谙熟于胸,由此萌发不凡的见地,乃至将这一体验一并上升到诗意的海拔予以抒发,于是留下许多描绘鼓山的诗句;但闽人并不满足于此,凭借文化带来的不懈韧性,将这些创作镂刻于山的肌理,成为石碑,给天地带来相匹配的册页;并将俗世的信仰构筑于山体,安卧成“闽刹之冠”的涌泉寺,让“寺藏山深处,山隐古寺中”在联袂的修炼中立地成佛,让千年铁树铁了心,与“天地人世沧桑”共茂盛。这部文集,将让我们在不同的时空、不同的媒介、不同的心境中细细品味另一部“别开生面的摩崖石刻的《鼓山别记》”。
仰望高山,瞭望星空。人的自我发展也有个向上提升的过程,就如同山的崛起。林则徐少年时多次登临鼓山,曾为那一次次远足,写下“海到无边天作岸,山登绝顶我为峰”的诗句,这不仅是对鼓山海拔的一种崇仰,也是对凌驾峰巅的一种自信。鼓山曾因“稳首东日,高山镇寨”而被尊称为有福之州的“镇山”,林则徐却用气定神闲的“我为峰”的生命状态,而成为叱咤风云的人生“镇山”。或许正是这懵懂时期的登顶意识造就了他放眼四海的全球观念,因为唯有置身在一定的高度方才铺展出俯瞰天下的宽度。林则徐是“睁眼看世界的第一人”,这一史无前例的壮举,或许,仍是从他立足于鼓山的峰顶开始。因为那一位置,让他在抬头望眼中看到云层簇拥下的福州,山脚边波涛汹涌的大海,以及烟波浩渺处隐隐约约更宽阔的天际……
季春绘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