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介绍
小鱼
误打误撞结缘语言学的中文人，爱音乐爱探索的 MLOG?GER。闽江边长大的“旱鸭子”，爱着榕城与她的故事。
记忆中，回外公家都要搭“青口车”。这是一班从闽侯甘蔗开往青口的公交，经过我的老家南通陈厝。一辆绿白相间的中巴，摇摇晃晃一个小时，就能把我送回童年。
在街心广场等车的时候，经常有商贩扛着插满小食和玩具的草靶子，在熙攘的人群中用福州话叫卖“山楂——橄榄——”。班车一来，人们便一窝蜂挤向车门。矮小的我被黑压压的人影包围，头顶上时不时飘来几声埋怨：“伓使克会使儥，复伓是无位坐。”
人工售票的年代，一上车就能听到售票员扯着嗓子抛出乘车三大问——“去底所？大侬几只？伲囝哥几只？”爸爸买完票后都会把票根给我。比起风车、拨浪鼓一类的“客佻乇 ”，最能为我在旅途中解闷的还是这张小小的车票。那时我爱把它翻来覆去，折成各种各样的东西。
外公家所在的南通镇水网密布，以前镇上的人们要先坐船到福州，再盘车（换乘）去市区其他地方。每当公交从闽江上驶过，我都会兴奋地趴在窗口，比画着手上折好的小船。妈妈一个伸手就把我揪了回来：“坐车头儥使伸出去，野危险。”
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，妈妈教会了我许多福州话公交用语。我惊讶地发现，原来与“车”搭配的量词不止有“架”和“辆”，还有“条”。“换乘了好几班车”用福州话说就是“盘口礼几条车”。“坐车”和“搭车”在福州话中都经常说，但是“儥坐车”和“儥（仈）搭车”的意思并不一样。“儥坐车”意思是坐车容易晕车，而“儥（仈）搭车”则是说不懂得坐几路车。
“南港大桥遘了，有落无？”售票员一边喊一边站起身，凭着售票时的记忆搜寻对视的目光。“有有有，南港大桥有落！”常常有瞌睡的旅客突然从梦中惊醒，差点就错过了要落车的站点。我在心里默默倒数着，方庄、罗洲村、陈厝……再过一会儿，妈妈就会告诉司机师傅：“陈厝有落，十八溪墿口停下。”班车停稳后，我牵着妈妈的手，慢慢走下于我而言还有些高的台阶，眼前是拎着大包小包踉踉跄跄上车或下车的人，那些熟悉的公交用语又在车厢里回响起来。
在这么多公交用语中，我印象最深的还是“落车”一词。长大后才发现，“落车”是很多南方方言的共用词。到泉州上学后，听到闽南话的“开门请细腻，落车请行好”总觉得特别亲切。台湾作家黄春明曾经一再叮嘱编辑不要把小说《“城仔”落车》的题目改成《“城仔”下车》，因为那是文中祖母用生命喊出的话语，一定要是闽南话才行。
如今，我回外公家再也不用挤“青口车”，也很久没有体会过公交广场的喧闹，清晰的电子报站和二维码乘车送走了一个时代。但每当我来到一个新的城市，听到当地话的公交报站，那一瞬间会有一种共鸣唤醒沉寂的画面与记忆，在乡音中再度鲜活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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