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
绍熙四年(1193年)秋,辛弃疾获授集英殿修撰,再次到福州任职,这次是出任福建安抚使、知福州事。
辛弃疾很重视文教,他力挺福州州学教授常濬孙整顿州学,使“风俗日衰,士气不作”的局面得到改观。对此,朱熹作《福州州学经史阁记》,大加夸赞。
对于百姓的刑狱之事,他继续施行宽厚的方针。他曾经给福清县主簿傅大声下达公文,让傅大声审讯长溪县的囚犯。傅大声不负辛弃疾信任,辨清案情,释放了五十多人,只留下十余名囚犯。
为了充实地方财力和武备,辛弃疾厉行节约,设“备安库”,储钱达五十万缗,他还准备打造一万副铠甲,招募士兵,想训练一支劲旅(此前他在湖南曾成功创建一支飞虎军,使湖南得保四十年安定稳定)。这是辛弃疾在福州最想做成的事,也是他在福州为帅最大的事。但不料这些措施遭到阻挠,朝中谏官黄艾弹劾他“残酷贪饕,奸赃狼藉”。绍熙五年(1194年)秋,辛弃疾就被罢了官,朝廷只给他一个挂名的职位——主管武夷山冲佑观。在宋代,这只是给官员享受“祠禄”待遇的虚职,并不要官员到那里去“履职”。辛弃疾很无奈,只好回到江西上饶的旧居去。
在任福建安抚使和福州知州的这一年里,辛弃疾写下了20多首词作,或吟咏风物,或唱和友人,或抒怀遣兴。
其《西江月·三山作》云:
贪数明朝重九,不知过了中秋。人生那得许多愁,只有黄花如旧。
万象亭中殢酒,九仙阁上扶头。城鸦唤我醉归休,细雨斜风时候。
万象亭:福州于山补山精舍西侧下方,可见万象亭,系后人为纪念辛弃疾而重新修建。据考证,宋代万象亭位于鼓楼附近。《淳熙三山志》卷七《府治》载:“万象亭,燕堂之北。绍兴十四年叶观文梦得创,十六年薛殿撰弼修,立名。”燕堂,即府治燕寝之所。
这是1193年(绍熙四年)重阳节前辛弃疾在万象亭饮酒后作的词,酒后他还“打卡”九仙阁。
五
绍熙五年(1194年)春夏间,因为所谋之事进展不顺,还遭人非议,辛弃疾连续在词作中流露退意。
其《行香子·三山作》有“好雨当春,要趁归耕”之语,其《添字浣溪沙·三山戏作》有“却有杜鹃能劝道:不如归”之语,都说明他已生辞官归家之意。
特别是《最高楼·吾拟乞归,犬子以田产未置止我,赋此骂之》:
吾衰矣,须富贵何时?富贵是危机。暂忘设醴抽身去,未曾得米弃官归。穆先生,陶县令,是吾师。
待葺个园儿名佚老,更作个亭儿名亦好。闲饮酒,醉吟诗。千年田换八百主,一人口插几张匙?咄豚奴,愁产业,岂佳儿!
此词在辛弃疾的词作当中,乃至整个中国词史中,也是很特别的一首。它最突出的价值在于,以词为家训。而这样一首罕见的“骂儿子”的词作,是在福州写的。“咄豚奴,愁产业,岂佳儿”,有版本作“便休休,更说甚,是和非”。
“犬子以田产未置止我”,辛弃疾帅闽时,除长子辛稹、次子辛秬已成人外,其余三子尚未成年,故“以田产未置”阻止辛弃疾辞归者,当为长子次子。辛弃疾作词“骂之”,其实重点不在“骂”,而在于表达自己对产业的看法和富贵观。“田产未置”,说明辛弃疾公而忘私;作词骂子,说明辛弃疾不护其短的坦荡襟怀和不忌污名的洒脱性情。
从“不如归”到“拟乞归”,辛弃疾辞官罢归之意已决。
《宋史·辛弃疾传》载:“未期岁,积镪至五十万缗,牓曰备安库。”“又欲造万铠,招强壮,补军额,严训练,则盗贼可以无虞。事未行。”
“事未行”,这事遭到阻挠,甚至弹劾,寸步难行。眼看着抱负无法施展,辛弃疾很郁闷,他对官场和朝廷已极度失望。
六
辛弃疾厌倦了官场,但并非厌倦了福州。相反,即使他产生“乞归”之念,他仍然留恋和点赞福州的山水和风情。
他在《贺新郎·又和》中写道:“碧海桑成野。笑人间、江翻平陆,水云高下。自是三山颜色好,更着雨婚烟嫁……”
“又和”,为和绍熙三年夏所作《贺新郎·三山雨中游西湖,有怀赵丞相经始》而作。桑成野,有版本作“成桑野”。
“自是三山颜色好,更着雨婚烟嫁。”这也成为辛弃疾奉献给福州的名句。
福州的山水和风情,在一定程度上给了辛弃疾精神上的寄托。
辛弃疾特别喜爱福州的西湖,一再赋词点赞,把他的喜与愁,写进词中,写进湖里。他在《小重山·三山与客泛西湖》中说:“绿涨连云翠拂空。十分风月处,着衰翁。垂杨影断岸西东……船儿住,且醉浪花中。”
“船儿住,且醉浪花中”,他已经化作一朵浪花。
其时辛弃疾已听闻右正言黄艾在弹劾他。《宋会要辑稿·职官》(七三之五八)载:“绍熙五年七月二十九日,知福州辛弃疾放罢。”
绍熙五年(1194年)秋,辛弃疾离开福州的时候,写下一首词《柳梢青·三山归途,代白鸥见嘲》,他在词中感叹道:“白鸟相迎,相怜相笑,满面尘埃。华发苍颜,去时曾劝,闻早归来。”
从“拟乞归”到被“罢归”,辛弃疾的胸中,一定是波澜起伏。此次罢归之后,他虽自嘲自怜,却也有一种解脱的心情。
历史往往让人扼腕,所幸辛弃疾给福州留下了诸多词章,让后人可以借此追想他的宋代时光,同时,领略他笔下的福州风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