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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新疆食面 年味里的诗书味 福州的雪 责编

□尘世烟火


在新疆食面


晓秋

2024.02.08

  作为一个南方人,我对面条的概念最早只停留在挂面上,那种扁平、细叶韭菜宽的挂面。那时左邻右舍来往密切,人情味儿浓,谁家有个婚丧嫁娶,办个满月酒、生日席,或升学宴,只要鞭炮一响,邻里就忙不迭地去买挂面、鸡蛋,颠颠儿地送上门。办事的人家呢,也颠颠儿地回送一盘刚出锅的炒面。面端来或许已经凉了,人情世故却是热气腾腾的。一盘面经不起一家人几双筷子的起落,那味道好得让人吃光盘还继续品味;也有剩下大半的,孤零零地搁在桌子中间。这种备受冷落的,自然就只是一盘熟挂面,与美味无关。所以对挂面的情感,我们忽冷忽热,没得选择,挂面是我们唯一知晓和体味的面条。

  大概以为,人生的认知也就这样了。其实年少时像对很多事物的认知一样,充满了狭隘与偏见。

  初到新疆,我最为好奇的是抓饭,这自然源于对米饭的执着和对色彩的偏爱——有几人能抵挡得住抓饭金黄澄亮的诱惑?何况每个碗里都会来那么一块硕大的带骨羊肉,很难不受挑逗。吃过抓饭,再被推荐的就是拌面,也就是拉条子。刚听到“拉条子”我很惊讶,总觉得这样的叫法有点不怀好意,但也只是惊讶一下而已。对美食的孜孜以求,让我失去很多带有探讨性的追根溯源。我只需埋头苦吃则可,余下尽可待日后再议。在此之前,我吃过陕西岐山的臊子面,还有兰州的牛肉面,对于只知挂面的我,都成了异常留恋的美食,一度期许它们能成为我的一日三餐。

  想必,“拉条子”也能成为期待中一日三餐的后备军吧。

  有人说,“拉条子”是西北面食的终极形态,体现了做面食“兵无常形”的意义:不用擀面杖,不用压面机,一碗面粉、一点油盐,仅靠着一双巧手,就能演化成一顿正餐。首先是和面,和面的水要加适量的盐,盐少容易断,多了拉不开;面和得不能太硬,硬了同样拉不开,可以偏软但不能稀软。和好的面揉搓成大小差不多的剂子,抹一些油,饧上二十分钟左右,饧完再接着揉,继续饧,如此三次,面就算饧好了。饧好的面团搓成条状放置,如同阵仗庞大的军团,很有力量感。而盘面则仪式感更强,就是把条状的面连接起来抹油盘好放在盘子里,大小粗细相对均匀,像盘香一样,柔韧可亲。

  或许是缘于对拉面的亲近,我对盘面拉扯出无止境的面条有了似是而非的想象。

  可惜,正式啖食“拉条子”的过程并不美好。不只因为那是一家小店,乌鲁木齐的很多美食都在不起眼的小旮旯处,低调不张扬也是一种品性。我是被上来的面吓倒了,近乎小指头粗的面绞缠在一起,扎实得如同土包,又像面条界的彪形大汉,先声夺人,说好听点,是朴实沉稳,以我之见,则带着一股蛮横之气。难怪叫拉“条子”,完全是顾名思义得来的。相比之下,臊子面和牛肉面就显得文雅,气质既俏皮又温润,非常适合来自南方的我。“拉条子”是单独一盘,另外一盘则是配菜,这就因人而异了。不同配菜成就不同风味的拌面,而不是白面“拉条子”一味的刚劲、蛮野、单调(后来才知道,其实“拉条子”也并不一味粗蛮结实,气息狂野,它也可以细腻绵长,满足我这种被挂面“滋养”出来的胃的需求)。我以为这才是拌面最独具风情的一面。拌面的配菜花样极多,只要入得了口的,皆可以自由搭配。要说最受推崇的则是“过油肉”,这是新疆“拉条子”配菜的代表。“过油肉”原出自山西,菜以油传热,因过油而得名,后传到新疆,就有了不一样的风采,主食材成了新疆的羊肉,配以本土的西红柿、青椒、皮芽子(就是洋葱,味道辛辣、脆甜,能中和过油羊肉的油腻),再加芹菜、包菜的,都有,着实是品种丰富、色香诱人。除了“过油肉”,还有新疆特有的“茄辣西”“西辣蛋”“皮辣红”,就是茄子、辣椒、鸡蛋、西红柿。这些并不绝配的菜混在一起,热腾腾地浇在拉条子上,一搅一拌,就是当地人眼中美食界的一道人间绝色。

  “拉条子”的配菜风情万种,我的心思确实也只在那些菜上。在旁人的指点之下,把菜倒在面上,小心搅拌起来。面是过了凉水的,据说这样更筋道,而我彼时对挂面长久的感觉虽然在淡化,却还无法体会“筋道”又具体是怎样一种感觉。我认真地把那些壮实的沾染了配菜味道的面条一根根挑出来咀嚼,再佐以沉寂在面条下面的配菜,完全一副米饭就菜、细嚼慢咽的姿态,硬是把大西北大快朵颐、狼吞虎咽的豪爽饮食风格演变成了轻风和雨、细水慢流。“拉条子”的筋道,自然没能品尝出来,最终我把配菜吃干净,剩了些面条,委屈地趴在盘中,再无一丝先声夺人的霸气。

  由此,拌面作为日常的期待自行消散。

  虽然不再有所期待,在之后的饮食中却并没有绝迹拌面。在一个有独特饮食特性的地方,要想彻底屏蔽被很多人喜好的事物,简直天方夜谭。有一段时间我固执地认为自己是不喜欢吃“拉条子”的,之所以会去吃,不过是为了适应当地的生活习惯,为了更好地与同事相处。直到有一天,与一帮同事在外面吃工作餐,依然是拌面,大概是人多士气足,端上来的面量显而易见比往日吃的拌面量大。纠正过数次的同事燕子再次示意我,不要挑着面吃,而是要把配菜与面拌匀,菜面合一之后一起吃,这样才是吃拌面的真谛。燕子说得认真,手下继续示范。

  我不以为然。敷衍地把菜面重又拌了拌,以与大家同样豪迈的气势大口往嘴里扒拉合一的菜面,一边天马行空地说些不着调的事,不知不觉中一大盘拌面一扫而光。叽喳的同事们惊奇我的饭量。我不可思议地看着空空的盘子,忽然意识到不受我热爱的拌面其实已强势入侵我的生活。拌面的盘子很大,因为“拉条子”对不同风味配菜的来者不拒,使它将面食柔软包容的特性发挥得淋漓尽致。想来,我没那么倔强的抗拒,不过是对拌面另一种方式的迎合而已。

  同事中早有人把剥好的大蒜头放在我面前,他们都习惯吃拌面的同时一口一口嚼着蒜,谓之杀菌。这般生硬的方式,逼得我不得不在吃完拌面之后也咬上一小口,让生蒜的辛辣刺激洗劫嗅觉、口腔和肠胃——他们说只有这样,我才会在一片生蒜味道中无知无觉。这确实是被强行同化的一种好方式。除了嚼生蒜,还有喝面汤。“原汤化原食”,这句话我听了无数次,到底还是排除万难地坚持了自己的“原则”——实在是喝不下去。到如今,我依然是不喝面汤的。

  在一个地方生活久了,人是会慢慢被同化的,语言、行为、思维,更不用说饮食习惯了。从一日三餐几乎都是米饭,到后来无师自通的和面、饧面,能熟练地掌握和面的硬度和柔软度,擀面或者拉条子,于我已经是云淡风轻的事了。直到后来离开新疆到北京生活,“拉条子”也真正成了一日三餐的日常。但配菜,没有了魅惑的香味,我做的拌面终失去了它的风情。许是一地一物吧,看来吃拌面还是需要去新疆,就着那里的阳光,或者风雪,也就着那里的时光。

  很是怀念在新疆的那几年,与同事无论酷暑严寒,甚至狂风大雪中,坚韧地去寻找具有独特风味的美食。可能寻找到的,真的就只是一盘拌面,还正是那“盘子大一点”的拌面。

(全文共2745字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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