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月23日“世界读书日”即将到来，我重访乌山脚下的“第一山房”。邓拓在此度过勤奋刻苦的青少年时光。他是我仰慕的作家，为此我已多次到第一山房瞻仰。
古建筑是科技文化知识与艺术的结合体，古建筑也是历史的载体。眼前这一幢三开间的两层小木楼，坐北朝南，雪白的粉墙与黑漆梁柱成鲜明对比，一种清末民国初建筑的风格，简朴、淡雅而又凝重。后山一片石崖，刻有古人“第一山房”几个隶字。右侧一块飞来石，又有前人题咏：“花鸟结成风月友，诗书留作子孙田。”一股浓浓的书香味。东墙外，有唐代古塔的塔影，隐隐桂花香。是一种四季桂的气味，宋人朱淑真曾唱道：“一枝淡伫书窗下，人与花心各自香。”她说不管捧书夜读是不是为了考试，且喜夜晚有了袭人的凉风，带来一阵阵扑鼻的桂花香，独处的寂寞早已悄悄驱散。
第一山房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和清幽，曾是数位历代文化名人的居所。早在南宋绍定年间，这里就是状元黄朴的故居。除了黄朴，清康熙学者、诗人陈轼，乾隆侍读学士叶观国都曾是这里主人。清嘉庆初，此宅又易手著名诗人林材，才正式更名为“第一山房”。光绪年间，此房又归严家所有，邓拓的父亲中过举人，曾任知县，后期一直以教书育人为业，育有四子三女，其中邓叔群、邓拓是中科院学部委员。
福州是驰名全国的“院士之乡”，有数学家陈景润、鸟类学家郑作新、科普巨星高士其等数十人，人们耳熟能详。置于文庙“院士风采”展最前面的，是邓叔群、邓拓兄弟，双星灿烂。邓拓是难得的大才子，历任《人民日报》总编辑、北京市委书记处书记，是著名记者、作家、历史学家、书法家和革命家，在文史哲方面多有建树。哥哥邓叔群是留美博士，两次获全美最高学术学会金钥匙勋章，在我国真菌研究方面有贡献。“第一山房”是天才的摇篮，邓家四儿三女，邓拓排行最小，也最刻苦。仅靠父亲在师范教国文的收入不够，邓拓常常跟哥哥上山搂树叶、捡柴火、挖竹笋，以补贴家用，更好地读书。穷人的孩子早当家，据亲人们回忆，小邓拓爱书如命，常挑灯夜读。“腹有诗书气自华，最是书香能致远”，从爱书、读书到写书，成年后他写了几十篇倡导读书、读好书、勤读书的文章。如《生命的三分之一》《三分诗七分读》《有书赶快读》《不要空喊读书》《不求甚解》《不要秘诀的秘诀》《半部论语》《颜苦孔之卓》等等，不仅阐述读书的意义和方法，甚至还写了《读书也要讲姿势》，面面俱到、细致入微。
山房即书房，如今山房也是“邓拓纪念馆”，展有大师的书画和文房四宝，微弱的灯光下，一支戴有金帽的绿杆钢笔，笔帽仍然还旋开。墙上挂有他着八路军装骑高头大马旧照，英姿勃发，上马行军打仗，下马读书看报，是他烽烟中戎马一生写照。遗憾的是，如今那杆笔再也流不出一滴墨水了。
邓拓的《燕山夜话》是我幼年枕边书。文如其人，平易近人，他的文字清新好读，如朋友月下谈心，素材一概来自现实，无关风月。他讲养牛、养蜂、养蚕……贴近人间烟火，娓娓道来。《白开水最好喝》《长发的奇迹》等，看似知识信手拈来，却又充满生活的哲理。而《青山不改》从《水浒传》讲到《周礼》《齐民要术》，事关植物学原理，以及树木培育方法，“但愿祖国广袤的大地上，经过我们栽培，能逐年出现更多的森林”，较早阐述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道理。还有，他写的杂文，涉及历史题材不少，大多是宣传历史光明面，纠正被记错的历史真相，拨乱反正。我喜欢他的随笔《一品红》，一些植物学书籍上说，一品红原产墨西哥和美洲中部，其实《诗经》和《本草纲目》早有记载，邓拓毅然决然地说，它就是地道的“中国种”。“一品红，又叫万年红。当着北国严寒的日子，万花凋零，此花独盛，点缀着冰天雪地的整个冬季。一直等到春回人间、群芳争艳的时候，它才完成任务，悄悄地离开了。这种独特的性格，实在是值得赞赏的啊！”赤胆忠心，一腔热血，这就是一品红的特质。而写出一品红独特品格的邓拓是我最敬慕的作家之一，他的杂文伴随着我长大。
后院石崖上，刻有邓拓写的一首七律，似乎概括了诗人的一生：
当年风雨读书声，血火文章意不平。
生欲济人应碌碌，心为革命自明明。
艰辛化作他山石，赴蹈从知壮士情。
岁月有穷愿无尽，四时检点听鸡鸣。
掰指数去，第一山房的周边还有严复、胡也频、冰心、梁章钜、沈葆桢等众多文化人的故居，地灵人杰，文风昌盛。吾辈幸甚至哉，这是读书人一种大福气。临别山房，我回头望了一眼，耳畔传来一阵阵读书声，如连天的闽江潮，排山倒海，摧枯拉朽，滚滚向前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