爷爷奶奶、外公外婆离世的时候，都是父母辈在操办。每次亲人的离世，年少的我都会陷入无尽的悲伤，想起他们曾给予我无私的爱，不禁潸然泪下。而人到中年，当岳母离去，则是另一番刻骨铭心的过程。

　　入院

　　去年春天，当大家还沉浸在过年的喜悦中时，患胃癌已三年之久的岳母的干呕声，让我们一家的心揪在一起。在要返回工作岗位的大年初七，传来岳母感冒要住院的消息，我们更紧张了。

　　岳母一向不愿意麻烦别人，“今天，医院检查发现血小板数值很低，需要紧急输血……”岳母的病情，顿时令我们手足无措。乐观的岳母向来把生死置之度外，而这一次能否躲过来势汹汹的病情，我们默默捏了一把汗。

　　“一切听天由命，我感觉这次可能活不过清明。”

　　“别这样，你会没事的。”

　　“我希望这次一次性把所有的病痛都带走，让你们没有病痛……”

　　老天对岳母几番病痛的考验，像是很不友好地丢来一道道痛苦的“命题作文”。中年时的乳腺癌早期，让岳母在孩子年幼的时候既要忙着工作，又要照顾着孩子，还得忙着化疗。岳父是一名警察，早出晚归，让他常常忽略了家里的事。

　　退休后，岳母本想好好享受生活，走遍大美山河。正当旅游的脚步肆意迈开，半月板手术却让她环游的梦想按下了暂停键。积极恢复，不愿向命运低头的她一度自己去游泳，锻炼身体，做些力所能及的康复训练。而正当半月板渐渐好转时，又迎来了心脏搭桥手术。

　　“没事，现在医疗技术在不断进步，老天这么考验我，一定有它的原因。”在经历了心脏搭桥手术后不久，岳母又被查出了胃癌中晚期。这，犹如一记重拳打在了60多岁的岳母身上。

　　原本体重接近一百公斤的岳母，在病痛折磨下日渐消瘦，瘦得脱相的她依旧保持着对生活的热情。她爱穿鲜艳的衣服，有一颗爱美的心；她爱美食，因为胃被切除了大半部分，时常只能嚼一嚼味道就吐掉，却依旧开心地说，“我尝过了”；她还积极参与福建癌症康复协会的活动，时常把自己多年的抗癌经历、健康心态传递给更多人。近两年，遇到春节聚会或是她的生日，岳母总爱拉上大家合影，因为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次。

　　“你们还是转院吧，我们可能治疗不了。”省人民医院的诊断结果犹如晴天霹雳。血小板的值一直上不来，转到协和急诊的那一夜，抢救室里亮如白昼，从头到脚的无力感向我们袭来。

　　“你帮我把隔帘拿过来，我要上个厕所。”

　　“如果治不好，就别治了。”

　　“我们也无能为力。你们尽快转院吧。”听完医生的话，我们在手忙脚乱中叫上救护车，陪伴岳母穿行在霓虹闪烁的城市，去往下一家医院。我轻轻抚摸着岳母的头，她已经几天没洗头，也没吃多少东西。

　　昏迷

　　转院到省立金山医院，医生向岳母询问病情，她对答如流。宽敞安静的双人间让岳母当晚休息得不错，这让我们一度有了病情出现转机的错觉。第二天，当我们来到病房，寻思着今天请主任医师过来看看。午后，岳母突然昏昏欲睡、不省人事，医生无奈地召唤我们说，各项生理检查指标都在呈直线下降，让我们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。傍晚，岳母陷入了重度昏迷。

　　“我建议你们还是回去吧。可能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。”医生的提醒，让我们泪目。

　　第一次直面生死抉择，第一次感受生命的脆弱。我们决定把岳母带回家。她呼噜地喘着粗气，嘴巴微张着。岳母痛苦的表情，预示着她和死神做着最后的搏斗。回到家后，岳母躺在客厅，我知道她是多么不想离开。她的好姐妹来了，凑在她耳边说着悄悄话；我播放着孩子的语音，“外婆，我们会好好学习”。岳母的眼角不时渗出泪水，她有那么多的话要说，她有那么多的事没有交代，她是有多么眷恋这个人世间，她才刚刚准备迎来70岁生日。

　　呼噜声在客厅里沉闷地响着。

　　第一天过去了。第二天晚上，我们静静地轮流陪伴在岳母身边，说着想和她说的话，谁也不知道最后一刻什么时候会来临。二月的最后一天，窗台的绿植被吹绿，转眼进入了生机勃勃的三月第一天。在这个承载着岳母生活记忆的房间里，好像一个人就这么准备要离开，去了哪里不知道。早间，我去公司处理点事情，又匆匆回到家中。走进客厅，我和岳父坐在沙发上，聊着未来的打算，安抚着他渐渐接受这一切。

　　“我去做个饭。”妻子走进厨房开始准备。当锅碗瓢盆声响起，客厅里那沉闷的喘气声戛然而止，只见岳母的眼角突然涌出很多泪水，眼晴随后缓缓闭上。此刻，时针指向中午十一点四十分。

　　离别

　　在处理岳母后事的三天时间里，我们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着。来的亲友、邻居都无法置信那个活泼、乐观的老太太怎么就这么走了。

　　原来一个人的离世，痛苦的不是告别的那一刻，而是在后面想起的每时每刻。想起我和爱人刚结婚时，岳母爽朗的笑声，任何的苦难在她面前不值一提；想起爱人生孩子时，岳母虽然陪伴次数不多，但每次抱起孩子时那份怜爱；想起每次通电话时，她聊起自己年轻时起起伏伏的经历，总是一边笑谈老天给予她的考验，一边积极地面对。

　　当生活归于平静，一个人的离世意味着什么，留给岳父孤独地面对接下来的日子，留给妻子入梦时的泪流满面，留给我们回忆的点点滴滴。

　　我很担心遗忘，遗忘曾经一个鲜活的生命给你的生活带来的交流。我很担心再次面对下一场类似的离别，但生死是每个人都无法躲过的宿命。什么叫活在当下，什么叫没有遗憾，岳母的猝然离别连她自己都没有预料到，就被上天收了考卷。我们做子女的，又有多少遗憾在心头难以释怀。

　　又到清明时分，春风再起，我会想起你——我们都会好好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