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村 2025年04月23日 郑叶诗
  

  群山环抱的小山村里有一棵硕大的野梨树,乍暖还寒时节,茂密的枝头缀满白色的花儿,果实在夏季成熟,常因采摘不及时砸落一地,使得房前屋后萦绕着微酸的果香。

  那是我祖父母生活的地方。

  我也总爱在盛夏回到这里。侧卧竹椅去辨别栖居于不同树上的蝉鸣,或是到田埂边捉一只已长出前肢的蝌蚪观察。但最有意思的,还要数跟随祖父母去山上劳动。

  祖父要跟随队伍到深山的特定林区伐木,由于要看顾我,祖母则选择到邻近的村庄挖麻竹笋。我们搭乘的拖拉机行驶在崇山峻岭间,轰鸣声响彻天际,我感到新奇又振奋。

  祖母在山坡上走走停停,不一会儿,脚边已多了许多白嫩的鲜笋,而我拿着专属的小锄头东掘草西挖花,就是不见笋,赶忙凑过去学习。只见她对着一处有裂缝的小土包轻轻一刨,笋尖就赫然出现,大感惊奇的我不觉间不断往前凑,忽感上唇疼痛难忍,顷刻间眼泪夺眶而出。祖母这才注意到被锄头柄打到脸的我,心疼不已又忍不住发笑,赶忙让我去远些的地方玩耍。

  想来,时至今日依旧不会挖笋的我,定是在那时就失去了所有兴趣。

  夏日的阳光透过密匝匝的竹林依旧晃眼,却无法晒干土坡上厚重而潮湿的竹叶,我蹲坐在其间,静看竹竿上爬虫经过的痕迹,均匀规则的银白色波浪形纹路成为竹子的美饰。顺地势躺下,仰望竹梢在天边随风摆动,疲惫似乎也在天地摇晃间全然消散,不觉间双目微阖。禽类突如其来的急促鸣叫使人难以宁神,我在山间呼唤祖母,立刻得到了她的回应,于是准备一齐往家的方向走去。

  起身时,方觉衣物已被沁湿,但高悬于空的烈日不消一刻便可将无遮挡的行人晒透。当看到一处挂满黄瓜的藤蔓时,口干舌燥的我立刻嬉皮笑脸地喊祖母为我采摘。鲜嫩的瓜果表皮十分光亮,入口多汁爽脆,是乡间易得的消暑佳品,捎带几根回家再缀以白糖白醋,口味便更加清新鲜美。

  当天色暗淡,祖父扛着满背的柴火归来,逆光也仍可清晰望见他晒得通红的脸和额头将要滴落的汗珠。两只大黄狗热情地围簇在他身旁,尾巴有节奏地摇摆着,像风中雀跃的芦苇。我递过提前凉好的浓茶,偌大的搪瓷杯装满的茶水被他一饮而尽,展露的笑容里是满足和幸福。

  乡村的蚊子多而毒,特别是傍晚时分,密密麻麻的蚊子成群围绕在半空,像一团污浊浓雾。爱穿裙子的我总难免被蚊子咬花了腿,此时祖母会用她粗粝的手指揉搓蚊子包,并用指甲轻轻掐出一个“十”字来止痒。祖父则会花上个把小时,将削成条状的毛竹用盐水煮制后,编织成小巧的手提篮,底托瓷盘,再放入一段蚊香,制成可移动驱蚊装置。

  炊烟四起,与远天的薄云相接,走远又飘散。落日西沉,山野寂静,灯光昏黄的村屋便是最让人心安的所在。

  晴朗的夜晚,村民们会围坐在祠堂前闲谈。方言不流利的我难以加入,便提着祖父为我特制的驱蚊小竹篮,到田地里静观萤火虫在草丛中起舞。

  有关故乡、亲人的记忆如丝如线,连缀起我生命的支点,会在人生中无数失意与怅惘的时刻承托着我,让我得以轻盈地降落。

  太阳西落东升,周而复始,那里竹木翩然,风物常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