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月初,网络上发了一张广西桂林灌阳县女生刘燕高考过后,肩挑行李离校步行回家的照片。只见她一路向前,目光坚定,步履沉稳,引来一片赞叹点评,说“这才是高中毕业生该有的样子”。
睹物兴思,1963年,我也曾有过同样的经历。从福州高级中学毕业,高考后离校返乡,也挑着一担行李,一头是放日用品的小木箱,一头是被服和凉席,沿着街道,踽踽独行。城市的喧哗似乎与我无关,那时正经历三年“经济困难”之后,市井萧条,街上行人车辆稀少。就这样,我从仓前山顶爱国路1号,步行十里回往水部柳宅村。
丁年的我,“路无回眸之人”,不觉形单影只,不觉担子多重,一路默默慢行。只在半途走到状元境地段时,突遭小雨,于是赶忙在一户人家的高廊檐下歇担避雨。在与女主人闲聊中,她居然认识我的母亲。她热情地邀我进屋坐坐,我微笑着婉拒了。说话间,小雨停了,我告别阿姨,继续挑担前行,直至抵家,再无歇肩。
高中时,我先是在校寄午膳一年,每日早出晚归,从不曾坐过公交车;后两年在校寄宿,只在周日和假期才回家。寒暑假期常课是家务、农活,作为农户之子常挑重担,故挑百来斤分量不是难事。这种经历也让我真正体会到古人说的“稼穑之艰难”,知道挣钱不易。辛辛苦苦挑一担菜,从水部走到台江三保街卖,将近十里地,也不过卖得一块多钱。当农民的艰苦我体会到了,所以勤劳与俭朴的习惯自然养成,从家里到学校,十里长街从没舍得坐一趟公交车。当初帮母亲干农活,还要照顾弟妹,挑个行李自然是稀松平常的事。反观现在城市中的孩子干农活的没有、干重活的很少,有的连家务活也少干,自然对刘燕所为觉得纳罕。其实人们的点赞评论旨在鼓励青少年志气。
当年听说省教育厅王厅长讲过,“上不上大学就是穿皮鞋和穿草鞋的区别”,让高中毕业生好自为之,这自然是激励的话。那年7月份高考放榜,要到学校听消息。因为天阴怕会下雨,我夹把雨伞举步赴校。到校刚登上办公楼的台阶,有同学看见我就立刻报信:“美松,你被北京大学录取了。”我心中窃喜,但并没有激动,因为这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。那刻脑子中最先想到的是平时熟读的蒙学教材《神童诗》中的那首诗:“朝为田舍郎,暮登天子堂。将相本无种,男儿当自强。”这首励志诗支撑了我跳出“农门”的理想。
我家所在柳宅乡,十里八村人家,只听说有考上厦门大学、福建师范学院、华中水利学院的,唯独没有清华北大的。上大学时我还是光脚进的校门,有鞋也舍不得穿。拜福高母校所赐,三年教化,显身扬名,“一举首登龙虎榜,十年身到凤凰池”。母校还雪中送炭,补助30元以作川资;而我母亲也从生产大队“预支”到5元钱。寒衣与卧具是到北大历史系报到后才配齐的,每月还享受甲等助学金(19.5元),过起“衣食无忧”的大学生涯。一纪寒窗,五载力学,磨砻砥砺,终有寸进,实现了当年藏于心底、发自内心的豪言“大丈夫志在必得”。当时自觉算是那个时代的幸运儿。
就学上黉不仅只长光身价,五年读书才是最值得记忆和自豪的时光。尽管有过两年“文革”的蹉跎岁月,但三年教养却让我受益终身,入门时还是一介村童、懵懂少年,出校几年自觉已无复“吴下阿蒙”。“文革”过后,不少人有厌学思想,或以为“屠龙之术”无所用之,只想早早离校就业挣钱。我有执念只在于实心工作,做什么都行,做好就是;再苦再累都觉远比“躬耕陇亩”强,这可能只是农民之子的质朴想法。“曾经沧海难为水”,家乡的农耕辛劳,京郊的基层工作,我都乐于承受,而且勤勉努力,不计待遇。调回福州后,无论做财政工作、方志编纂、文史研究,都只想把工作做到最好,人无间言,更无訾议。
相传为明代著名旅行家徐霞客所作《青云志》诗中有句曰:“无人扶我青云志,我自踏雪至山颠”“身处低谷不自弃,我命由我不由天”。这几句诗不管是谁写的,总归是道出自古以来志士才人奋斗努力的真谛,赞扬他们奋发有为、逆天改命的进取精神。逆天改命实难,顺天承运可期。如今追惟往事虽多感慨,但也益增自豪,一分耕耘,一分收获。身被不虞之誉,谨防求全之毁。所以,像刘燕这样的励志女孩只要坚定“我命由我”的信念,终将成功。来日方长,长途漫漫,对之应多宽容包含。
“我生有涯愿无尽,心期填海力拔山。”人生只能量力而行,顺时而为,既不自暴自弃,也不贪多务得,成败利钝,全在人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