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纲《温泉》二绝

　　玉池金屋浴兰芳，千古华清第一汤。

　　何似此泉浇病叟，不妨更入荔枝乡。

　　温冷泉源各自流，天教施浴雪峰陬。

　　众生尘垢何时尽，日月人间几度秋。

　　源脉温泉。陈暖/图

　　闽清七叠温泉。池远/图

　　李纲（1083—1140年），字伯纪，号梁溪居士，祖籍福建邵武，罢相后离京，担任湖广宣抚使等职。据考证，李纲一生六次入闽。第一次是政和元年（1111年）。第二次是宣和元年（1119年）十一月至宣和二年十月，因上疏论水灾“不当”，贬至南剑州沙县。第三次是建炎四年（1130年）七月，自海南“蒙恩”北归，取道福建至江西与家人团聚。第四次是建炎四年八月至绍兴二年（1132年）六月，携家人经泰宁、沙县至福州。第五次是绍兴三年四月至绍兴六年正月。第六次是绍兴八年正月至绍兴十年正月。李纲后三次入闽，都寓居福州，也就是说，他人生的最后十年，分三次居于福州。1140年，李纲病逝于福州，谥“忠定”，著有《梁溪集》、《建炎时政记》等。闽侯荆溪有李纲墓，福州西湖的“桂斋”，是林则徐借李纲的书斋名命名的，桂斋院内的李纲祠堂，也是林则徐从屏山迁来的，林则徐题李纲祠联曰：进退一身关庙社，英灵千古镇湖山。

　　这两首《温泉》绝句，是李纲1130年游览雪峰崇圣禅寺后到山下汤院“泡汤”的记录。“温冷泉源各自流”，即指汤院上方山坳同时有温泉、冷泉流出。“雪峰陬”指汤院在雪峰支脉双髻山下（今闽侯白沙）。在李纲看来，号称“第一汤”的华清池也不如雪峰汤院。“何似此泉浇病叟，不妨更入荔枝乡。”流露出疲于官场、留恋闽乡的心思。李纲于建炎元年（1127年）六月初旬到八月十八日，担任宰相仅75天就由于投降派的排挤而被罢免。这是他罢相三年后的诗作。

　　福州自古多温泉。相传福州在晋太康年间就已发现温泉，宋代有“内汤”地名，明代城东温泉坊（今汤井巷）渐为大众所用。明代福州学者、藏书家徐兴公笔记《榕阴新检》载：闽县崇贤里地多温泉，数十步一穴，迸河渠中，味甘而性和，胜者气如硫黄。闽天德二年，占城遣其国相金氏婆啰来，道里不时，遍体疮疥，往而浴之，数日即瘳，乃捐五千缗创亭其上……福州温泉二十处：一在闽县宗贤里河边；一在闽（县）易俗里东门外晋安桥北，左右二池；一在汤门内，今置十槽；一在汤门外河边，呼为官汤；一在井楼门外，名双槽；一在汤门外，名石槽；一在井楼门外，名石壁；一在侯官八都；一在侯官九都；一在侯官方山上，二石池，一温一冷；一在怀安六都溪边；一在古田汤渡头；一在闽清十九都；一在闽清贺恩里；一在连江光临里；一在永福县中；一在永福十八都溪侧；一在永福十五都，名大小汤，大汤四池，小汤二池；一在永福十九都；一在永福二十六都。可见，福州温泉在明代已是遍地开花。

　　程师孟是福州历史上一位较有名的太守，其《汤泉》（二首）云：

　　曾看华清旧浴池，

　　徘徊却想开元时。

　　此泉何日落天崖，

　　不见莲花见荔支。

　　山半炎泉涌不停，

　　阴阳为炭自熏蒸。

　　天公不许杨妃见，

　　留得年年浴众僧。

　　华清、开元、荔支，说的是唐玄宗和杨贵妃的那些事。程太守泡个汤，也不免“以史为鉴”，发表一点感慨。这是一个知识分子的性情使然，一边游玩，一边不忘忧患。

　　程师孟（1015—1092年），字公辟，江苏吴县人。宋熙宁元年（1068年）程师孟以光禄大夫出任福州太守（知州），程师孟任内扩子城，疏河道，修桥梁，兴教育，救灾荒，治行称“东南第一”。他在乌石山上建道山亭——程师孟认为乌石山可与道家蓬莱、瀛洲相比，便改其名为道山，他还请曾巩作《道山亭记》。

　　两宋之间，福州还有一位有名的爱国诗人叫李弥逊。李弥逊（1086—1153年），字似之，福建连江人。宋徽宗大观三年（1109年）进士，任饶州知州，后任户部侍郎、端州知州、漳州知州，由于秦桧专权，退居连江西山。其诗词多抒写乱世之中的感慨，风格豪放，著有《筠溪集》《筠溪乐府》，存词80余首。钱锺书《宋诗选注》评价李弥逊的诗“不受苏轼和黄庭坚的影响，命意造句都新鲜轻巧，在当时可算独来独往”。

　　李弥逊有诗《次韵子才汤泉出浴》：

　　泉出灵沙气可蒸，

　　涤除那复数水清。

　　九阳晞发尘缨净，

　　七日炼形仙羽轻。

　　暖沃丹田催进火，

　　阴消神谷助长生。

　　云龙傥借凌空便，

　　径谒南台季伟兄。

　　这应该是李弥逊退居故乡期间的访友之作。朋友一起“泡汤”，甚是身心松快，所以诗中暂且把那些忧国忧民的心思抛到九霄云外，尽情抒写泡汤的体验和快感。

　　清代诗人查慎行《陪凫山同年遨游城东温泉》：

　　万壑千峰赴海疆，

　　却从此地发温汤。

　　名同绣岭宁愁污？

　　派引曹溪亦有香。

　　身外尘埃供洗涤，

　　人间炎热变清凉。

　　仍然沂水风云意，

　　童冠中间著老狂。

　　此诗大意是说：福州这个地方，千山万壑都好像往海边聚集，恰在这里喷发出温泉来。这里的温泉，如果拿它来同临潼绣岭相比，只恐怕会污损了这里的名声；如果说它好像引自广东曹溪，这里的温泉却又有自己独特的清香。在这温泉里沐浴游乐，身外的一切尘埃都洗得干干净净，人间的炎热也变得清凉惬意了。这种状态和环境，似乎还有孔夫子与弟子们一起在沂水沐浴的境界，小孩与青年中间，显见我这么个老狂人在自得其乐。

　　查慎行是海宁查氏的名人之一。浙江海宁的查氏家族，明清以来是有名的“文宦之家”，当代武侠小说大家、学者金庸就是查家人。查慎行(1650—1727年)，诗人、学者，原名嗣琏，字夏重。1686年，曾被大学士纳兰明珠请去当家庭教师，康熙四十二年(1703年)进士，官至翰林院编修，有一段时间成为康熙帝身边的文学随从。雍正四年(1726年)，受其弟查嗣庭文字狱的株连，全家获罪，只因他原先“居官端谨”而又年迈，得到赦免，放归后不久病逝，著有《敬业堂诗集》。

　　查慎行曾于1698年与诗人、好友朱彝尊结伴游闽，并由福州返回浙江，1715年又一次游历福州。这首《陪凫山同年遨游城东温泉》是他游闽时期的诗作。

　　诗题中的凫山，即康熙年间的闽浙总督满保，字凫山。

　　绣岭：陕西临潼骊山有东绣岭和西绣岭，为华清宫所在，曾有温泉。

　　曹溪：广东曲江东南双峰山下，以温泉闻名。

　　沂水：山东沂水，《论语》记载，孔子很赞赏春风中在沂水沐浴的生活状态，就是孔子学生曾晳所说的“莫（暮）春者，春服既成，冠者五六人，童子六七人，浴乎沂，风乎舞雩，咏而归”，当时孔子说“吾与点也”表示赞同。

　　童冠：少年人和成年人，古代男子成年时要行加冠礼，称为“冠者”。

　　“仍然沂水风云意，童冠中间著老狂。”看来，智者都喜欢一种自在逍遥的生活状态，平时是“人在江湖，身不由己”，一旦有机会释放内心的不自在，他们便会纵情享受。孔子当年一声“吾与点也”，触及人生理想，又触及人性本真，何其简单，又何其深切。这是智者的性情所在，又是人之常情。人之常情易见，而智者的性情却未必像普通人那样随时流露。

　　非福人不能来福地；

　　有龙脉才会有龙泉。

　　这是清代学者福州鸿儒陈寿祺题福龙泉澡堂的楹联。陈寿祺(1771—1834年)，字恭甫，号左海，晚号隐屏山人，退居后担任鳌峰书院山长。福龙泉澡堂是一处知名温泉澡堂，建于清康熙年间，在汤门街（今温泉路）。这副楹联双嵌“福龙”二字，既赞颂了福州地灵人杰，又兼有广告之用：光顾此地的人是有福之人，享受的温泉是龙脉金汤！

　　郁达夫在《饮食男女在福州》中也提到福龙泉：

　　此外则福建特有的温泉浴场，如汤门外的百合、福龙泉，飞机场的乐天泉等，也备有饮馔供客；浴客往往在这些浴场里可以鬼混一天，不必出外去买酒买食，却也便利。从前听说更可以在个人池内男女同浴，则饮食男女，就不必分求，一举竟可以两得了。

　　如今的福州，开发了多处温泉洗浴休闲场所。温泉，是福州的福气之一。泡温泉在这里叫“泡汤”，已经成为福州人的日常习惯。近年来，福州大力打造“温泉之都”，建设温泉博物馆和众多温泉度假区，挖掘和活化温泉文化，打响文化温泉、民生温泉、产业温泉、智慧温泉、标准温泉、平台温泉等六大温泉品牌，使温泉成为福州的一张烫金名片。